01

风云人物

许勇所受家教甚严，高中时就读于北碚当地最好的兼善中学，考试一直是班上第一名，唯一的爱好只能是踢足球。

1987年，许勇进入重庆大学自动化系，成为重庆高校界的风云人物。

80年代的大学开放自由，重庆各高校联欢，每年都会定期举办一个包含各项体育文艺赛事的“校园之春”盛会。

许勇长于大学男生流行的三件事：足球，是重大校队中锋，也是为数不多的非专业出身选手；吉他，组建了重庆高校界第一个乐队，到处巡演，倾倒者众；围棋，水平稍逊，但也是联赛的前十名。

也因为多才多艺、号召力极强，许勇和重大校学生会主席、重大自动化系学生会主席、重大副校长之子、重庆康明斯发动机厂副厂长之子成为朋友，五人在校内被称为“五虎上将”。

毕业后，许勇分配到川仪六厂设计科。

当时，川仪已与日本仪器仪表厂横河合作，六厂设计科的主要工作，是基于对日本变送器的解剖分析，开发其中的大型电路控制板。

这是一项技术难度较高的工作。在设计科众多名牌大学生中，许勇深受设计总工的喜爱，在这位师傅的指导下，他手绘设计图纸，并学习时兴的SMT工艺，拿到了总厂颁发的新产品设计奖，一年间晋升为技术调试组副班长，设计之余同时负责复杂的调试工作。

许勇经设计科锻炼，能力全面，引来厂长吴中方的注意。

正值吴中方着力改革销售体制，他觉得六厂的销售科人员背景单一，出去销售都是比拼喝酒，但厚膜电路是一个新兴事物，必须往销售战线填充技术背景扎实的大学生人才。

因而，吴中方授意设计科放许勇到销售科，众人艳羡。一般来说，工作不久的大学生都窝在生产车间里干活，上不了台面，出差审批被压的厉害，能出去一次就惊喜若狂。能转到销售科，意味着出差机会大大增加，可以到处游玩，增广见识，岂不美哉？

到了销售科，许勇再也不缺出差的机会了。

正是厚膜电路市场大爆发的时间点，许勇在厂长、车间主任和销售科长等一行领导带队下，按区域市场逐个洽谈潜在客户，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每个通讯设备厂采购科的人员姓名、电话和邮编，并写明产品诉求和进度反馈，方便后续追踪。

除此之外，销售科中的大学生甚少，他还兼着给合作方技术人员画电路图演示、处理税制改革后的计价与开票等事宜。

1993年10月，许勇乘轮船到上海，那时三峡还没有填起来，待到巫山，两岸猿声啼不住，江风吹来，凉意席席。

观景间，他想起友人邀请去深圳的事，不禁陷入沉思。深圳固然是个好机会，但下海为什么非得去深圳？川仪千把号销售，一半都是兄弟，六厂设计科一二十位年轻才俊，皆是朋友。许勇心中筹谋着，想着要做一番大事。

02

成大事

实际上，许勇下海的心思早已酝酿了一年多。

“九二共识”达成的1992年，大陆开放台湾地区居民探亲。许勇的外公原是跟随杜聿明参加滇缅战役的后勤军官，1949年从重庆坐飞机带了三个亲眷飞往台湾。四十多年过去，两边的境遇却是天壤之别。

台湾远亲在台北住的是别墅，开的是丰田子弹头。待到两边在成都终于相见，许勇眼前一亮，表兄弟穿蓝色皮夹克，带一条白色棉围脖，很是洋气。

许勇跟表舅说了自己的情况。表舅拿着一张纸牌开始计算，最后得出一个结论，如果在国企一直干下去，他一辈子也就赚10万块，一辆丰田都买不起。表舅劝说道：

大陆经济以后会大发展，你要下海创业！

受表舅的刺激，许勇彻底坚定了创业这一条心。本来，许勇工作后受幺爸的影响，经常读《商论》杂志，崇拜重庆商人牟其中，将“99度+1度”的理论奉为圭臬。在牟其中看来：

有一壶水烧到99度，还没有沸腾，没有产生价值，有人就建议干脆把它倒掉重烧一壶。这种人是傻瓜。

聪明的做法是，在这壶已烧到99度的水下再加一把柴，水就会开了，价值就会产生了。成功与否往往就在于这关键的一步。那么，这宝贵重要的1度是什么呢？它就是市场。

牟其中创业起步时还有三百块，下海好歹也需要本钱。正巧，许勇在重大时与“五虎上将”的数位挚友购置了功放，在餐厅设了一个场地办学生舞会，一张票一块钱，一场舞会下来能够收入千八百块，到了毕业后竟还有盈余。

于是，他找到一位仍在重庆工作的“五虎上将”同学，合伙注册了伟岸测器研究所，并在沙坪坝童家桥干休所租了一个旧办公室，说服数位设计科的同事一起创业。

1993年底，等到时机成熟，许勇向厂长提出辞职，全厂哗然，在销售科还待的不顺心？！吴中方大为惊诧，听完原委，先是怪这个年轻人不给面子，他说：

我都把你列为重点培养对象了，你怎么还辞职？

临走的时候，厂长向许勇竖了一个大拇指。

03

初试炼

许勇之所以敢与合伙人创立伟岸，是因为看到了一个明确的市场机会。

川仪主营的变送器较为落后，多为机械式。但随着经济的发展，国内工厂需要测量精度更高、技术含量也更高的芯片驱动控制变送器。国内做出这样的产品当然有困难，但是可以代理外国厂商的先进产品贴牌出售。

仪器仪表行业专业壁垒较高，卖出去是第一步，还需要工程师围绕芯片做大量的软件、数据调校工作，而这正是六厂设计科的强项。

1994年3月28日，许勇与合伙人在北京与一家美国公司谈判引进先进的扩散硅变送器。

谈判对手是一位南斯拉夫裔的美国经理人，他十分欣赏面前的两位小伙子。美国公司熟悉中国的产业布局，认可许勇川仪的背景和渠道，十分信任地给了他们中国总代理的资格，保证长期供应，并且货物付款节点设置的相当晚。

拿到美国公司的授权，许勇和几位同事循着川仪的销售网络，先跑重庆、四川周边，而后在全国拓展客户。

那时通信手段不甚发达，拓展客户大多是纯粹的线下投标，也就免不了四处奔波。创业之初，众人不领工资，出远差不愿意坐卧铺，而是坐硬座。

有次许勇前往山西洪洞县投标，下了车只觉得灰蒙蒙的，真是令人沮丧。跑了挺长时间了，还没像样的客户，该怎么办？

武汉举办的全国仪器仪表订货会似乎是一个机会。全国各大油田、钢厂和化工厂都来了，一个自称背靠河南中原油田的客户跟伟岸提了许多技术规格的需求，一看就是懂行的，当场签了合同，规定先期预付30%货款，发货前付80%。

可到了快发货的时候，30%的预付款还没到账，河南客户推说各种缘由，商议半日，说到：

你们先来，来了我们就把款付给你。

无法，许勇只能拉上货带队出发。正值7月底，火车到了十堰，因故障停在山里，好不容易到了郑州，打了一辆黄色出租车，伟岸四人来到客户位于安阳机电公司的办公室，见装潢气派，心中稳了三分。晚上吃饭，客户拿出一颗生鸡蛋往杯里一打，一饮而尽，心中又稳了七分。一番社交下来，几乎是十拿九稳了。

许勇见事情妥当，留下其他同事，转而去拜访安阳钢铁和安阳彩玻两大客户。伟岸同事拿到客户给的承兑汇票，便把货给了，一去银行取钱，才发现是假的。平日里，许勇负责合同、开票等事，偏偏这次他不在，出了事故。

若骗了国营企业的货，只是打官司追索，私人企业却不好惹的。

许勇火急火燎赶了回来，忙带着同事到铁西区公安局报案，警察一听是南方口音，只顾着打麻将，并不理会他们。许勇把公安队长拉出来，动之以情、晓之以理，公安全数出动，马上把骗人的客户全部扣住，捆在公安局外的铁栏杆上。

一盘问，他们不仅身份证是假的，连办公室也是租的，原来这伙人确有中原油田的关系，想凭空倒来一批货卖给公家。伟岸虽拿到货，因该批定制处理，消化起来困难，形成了库存。

正在焦头烂额之际，伟岸还是在重庆市场取得了突破。四川维尼纶厂之前为川仪六厂供应高纯度气体，旗下自备热电厂自动化改造，向伟岸下了三十万订单。

赚到第一桶金，伟岸花11万元买了一辆长安面包车。想来搭乘火车坐硬座实在痛苦，购置一辆车最要紧。

04

山城试比高

1995年，伟岸经营逐渐向好之际，川仪一位老领导相中许勇的才能，邀请他去组建一家新公司，汇智自控。

两个大股东分别是重庆当地的大银行和人保，资金实力雄厚，在渝北区的繁华地段租下了一层楼，为每位员工配了一万多块一台的IBM电脑。

根据股东和许勇的规划，汇智除开展工业自动化控制项目以外，特别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方兴未艾的电力自动化系统。

汇智创业的思路和伟岸类似，都是基于外国先进科技公司的硬件产品进行二次开发，然后将技术解决方案打包销售给国内客户。

当时，在电力行业，国内发、变电站以及电力调度系统自动化程度和技术含量很低，甚至主要依靠电话进行调度。自动化落后导致事故频发、故障修复时间长，造成较大的经济损失。

汇智基于西门子的电力自动化系统和英特尔8098单片机系统，将电力系统的监控、控制、信号、保护和通讯功能集成为一体，让电厂可以根据中央调度屏显示实现全自动化控制。

放到1990年代，汇智毫无疑问是川渝两地、乃至全国范围内都颇为激进的科技业的尝试，考虑到电力系统相对封闭，民营化程度较低，汇智的举动更显得勇敢。

为促成此事，许勇和背后的两大股东调动了相当的资源。

许勇从中国电力系统的王牌专业——重庆大学电机系，引进了七位电力自控专家和十六位年轻的工程师，涵盖了从软件、机柜设计、硬件到结构等领域的所有专家。

在电力自动化系统的国产化，汇智基于国营工业体系，在全国范围内初步构建了一个分工明确的链条：

北京工控机厂负责板件，川仪总厂负责屏、箱体加工及低压成套，邮电通信设备厂负责印刷电路板，南瑞电网控制公司和航天航空部502所负责开发系统主机。此外，川渝两地的电业局配合汇智做应用验证。

正是门类齐全、技术扎实的国营工业体系，为民营高科技企业的崛起提供了坚实的支撑。

万事俱备，汇智快马加鞭拓展市场，负责软件的研发人员每晚通宵达旦地编程。到了四川，广安一个电力调度中心愿意配合汇智部署电力自动化系统，双方签好合同。

许勇回到重庆，向同事宣布了这个消息。晚上，他沿金龙路返家，路上越想越兴奋，汇智的事业，是堪比牟其中炸开喜马拉雅山口、引入印度洋暖流的壮举，对于电力行业意义重大，如成此事，定然不负幼时祖父对他的教导：

立大志，成大事。

       原文标题 : 山城下海往事